第一章
��黑暗里望不见什么,然而他清清楚楚的知道──家乡,是在那个方向。

  他的家乡呵,三百年来布农族的祖居地,层峦叠翠的在山的怀里,曾经拥抱过他,哺育过他,至今让他无论是醒着,或梦着都念念不忘的──哮天部落。

  和从前一样,一想到家乡,他的部落,他的族人,高腾云的心便痉挛起来,牵动一股由来已久的剧痛。今天这股痛,更是痛到了极至。

  那篇报导至少有句话说对了,哮天部落的确在唱着一首山地悲歌。

  部落的贫困,使得他的族人一批批离开山村,流落在都市的底层求生,上鹰架、下矿坑、到海上搏浪,甚有女子一脚便跨入烟花巷,在迷离的城市里苟活;粗陋恶劣的环境中,一个不小心,便失去了生命……像急诊处那个十三岁的少年。

  终于,社会无情的竞争,又将他们驱赶回部落,然而族人面对的却是更大的困境──狩猎生活无以为生,世代居住的土地被平地人把持、侵占、不当开发,到最后……来了更大的浩劫。

  高腾云内心的那阵痉挛,蔓延到全身,他想到半个月前在电视、报上所见那惊心动魄的一幕──哮天山区山洪暴发,可怕的土石流淹没村庄,淹没农地,淹没牲畜。

  淹没他的部落,淹没他的族人……淹没一个部族生存的希望。

  此时,高腾云整副身躯都在抖索了,知道他最后那一点自持的力量也告瓦解。他不再记得,也不在乎有多久不曾哭过了,泪水要崩落,就让它崩落吧──让它像吞没哮天村的滔滔山洪一样,把他吞没,或把他带走,他不在乎了……高腾云正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河流里漂浮,赫然间一把匕首飞出夜色,朝他射杀而来,以其凌厉,十足有置他于死的余地──只要掷刀的人有心。

  他或许处在情绪的低潮,然而出于本能,他闪过那把飞刀,由震惊转为愤怒。趁人不备开这样的玩笑,也太过分了,何况,如果并不是玩笑。

  才一腾过身,高腾云即刻看到那人。

  他是个受过严格科学训练的人,天生又具有坚强的意志力,一向不轻易害怕,可是现在,他整个地被一般莫可名状的寒意涵盖住。

  那个人站在蓝沉沉的月光下,一脸鬼魅般阴郁的颜色,假使他是鬼魂,高腾云不知道鬼魂也会有那种心急焦苦的表情,好像赶往幽明两界,一切都来不及。他穿一身传统布农族的衣装,豹皮绣布,已经极其罕见了,胸前那串山猪獠牙的寒光,更异常地逼人。

  他的双眼,同样闪着寒光,与高腾云相同的眼;那嘴型,那鼻梁,那深刻分明的脸庞五官。甚至于那副特别昂藏高大的体型──都挑不出有哪一处,不是与高腾云自己生得一模一样!“你到底是什么人?在这里装神弄鬼?”高腾云这一声怒问带着恐惧。

  “我乃哮天部落的青狼。”这鬼魅一般的布农族青年,用一种奇怪的古腔古调说,一副态色冷傲又悍然。

  高腾云只觉得背脊上一阵阵发冷。青狼──也正是他布农的本文,以祖先为名,亦是布农家族的传统。他依然记得,儿时,父亲如何一遍遍向他传述家族世代英勇,迭出英雄的故事,特别是二百年前一位名叫青狼的战士……“这算什么伎俩?你为什么──”哦,他痛恨任何让他看来像个傻瓜的状况。“为什么长相和我一模一样?”

  “我就是你──”他睨视高腾云,一字一字的说:“生生世世之前的你。

  我越过时空之界,来到这里,本以为──”

  他的神情突然转为愤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