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节_25
�劫之事,自顾贪玩,直到九百九十七岁上才想起该寻这样一个人来避雷。然而她的眼睛虽能识人寿数,却不能断人忠奸,只得潜入人家住下,暗自观察,人家亦不防备她。可怕的是偌大一个汴梁,三年内长长短短换了六十余户人家,四五百个成人,或是峨冠博带的权贵,或是邻里交口称赞的忠厚人物,私底下竟全无一个纯善福德的。如今夜市上倒是游人如织,可是谁又知道哪一个才能让她避过雷劫呢?

  远处听得女子惊呼,她探头望去,不由得抽了口凉气。夜空本来是阴的,此刻越发沉重,远处起了阵狂风,飞砂走石,将花灯刮熄大半,所到之处景况大乱,恰如几十匹惊马在人丛中四下冲撞。她心里一冷,知道风神与云将皆是雷公的仪仗前驱,劫数已然不远。正焦急时,那阵风已卷了过去,满树开得清艳的粉白梅骤然离枝纷飞,花雨杂着初春的冻雨,在空气中乱舞,天际隐约传来冬雷震震。

  雨越下越大,很快打透了梅枝,把她的毛发都湿淋淋贴到身上,寒冷彻骨。她腿弯直打颤,心想左右是躲不过了,不如听天由命,至多不过一死,干脆咬咬牙,在树枝上伏了下来,闭起双眼,听雷声如战车隆隆从云层上向这边碾过来。

  忽然她的耳朵转了转,听见有谁拨开花枝,和煦好听的声音问了一句:“你是下不来了么?”

  她愕然睁开眼睛,正看进一对温润墨黑的瞳仁,里面倒映着她自己杏黄的眼。有个人站在树下,浓黑的眉棱上悬着雨滴,身材比常人都高出一截,一手挡着花枝,一手向她伸了出来。

  “来,我抱你下来。” 他极高,一身半湿的书生衣裳穿在他身上,尤其笨拙别扭,可那一对眼睛却是说不出的澄澈明净,宛如孩童,教人心里没来由地觉得安定。

  但她反而向后退了两步。她的劫数迫在眉睫,又何必拉一个陌生人与她同死?

  那个人却不容她犹豫,径自伸手上来将她轻轻抱下,揣进怀里,顶着雨便跑了起来。没跑几步,霹雳一响,她在他怀里怵然一缩,有只大手隔着衣裳拍拍她,胸腔里声音温厚踏实地传了过来:“好险,再迟一会,你和我都没命啦。”

  她怕极了。一路上,雷声始终不远不近地跟随着他们,她只得蜷成一团,强迫自己不再去留意那些令人胆战心惊的炸响。在温暖干燥的内层衣料里,倚靠着他沉着的心跳,渐渐她安下心来。原来,她这么多年来要找的,不过是这样一个人。

  他把她带回了家,将她从怀里掏出来,裹在一张旧帕子里,去替她张罗烧水洗澡。滚地雷就在他窗外盘旋,她忙钻出帕子,从桌上跳下去,紧抓着他的裤脚不放。他笑起来,让她坐在他肩头。跳进水盆前那一霎,她照了照自己的影。水面上映出的是个伶俐可人的小兽物,杏黄的眼闪闪发亮,身形窈窕。

  那一千年的雷劫,她是安然度过了。次日他晨起开门,她跟在脚边欢欣鼓舞奔了出去,外头满树梅花,一夜落尽。

  与他住得久了,知道人家叫他王生,是个屡试不中的贫寒读书人,年近三十,还娶不了妻。她漏夜潜入富户,偷了两锭金铤子,央对街一只大黄狗替她在院子内刨了个坑埋下,又引着王生去掘了出来。用这一笔意外小财,他终于结下一门亲事。

  新妇入门那一天,她清早起便端端正正坐在婚床上。他家女眷们笑话他,说这猫倒像是他的新娘子。她听得心里有丝丝甜。只是近午时新娘子迎来了,喜娘来赶她,她便安安静静跳下来,偎进灶下的灰堆里。

  她这一族,不似狐狸可以万般变化,至多只能变三两种模样相近的兽类,譬如猫。终其一生,她亦不能在风露的中宵披一袭红衣,叩门而入,为他研墨添香。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