章节36
sp;今次大兴渠的乱匪在徐州起事,一路势如破竹,苻长卿收到线报,在地图上逐个标注出被攻陷的郡县,心头阴霾越来越浓。

  情势就如同他分析的那样——大兴渠的乱匪在短暂蛰伏后迅速反扑,没有选择固定的地点作巢穴,而是以流寇的形式不断攻克郡县抢掠物资,以维持自身庞大的军需供给。这种方式如饿虎出林,流动性大、破坏力强,对当地的豪绅和平民都会造成极大的损害,因此许多贫民在流离失所后,也不得不加入乱匪赖以求生。

  去年的粮食欠收导致今年许多地方闹饥荒,民心的不稳早为今日的动荡埋下了隐患,如今寇匪作乱,无法生存的民众被裹挟进流寇大军,也在情理之中。

  出事的徐州在豫州以东、青齐以南,按这样的速度,下一个被卷入的地方,会是他的辖区,还是苻氏的郡望呢?

  苻长卿丢下卷宗,皱着眉长叹了一口气。

  面对这次寇乱,不可讳言,他的态度非常消极。徐州不是自己的辖区,这场变乱到目前为止,他只是令豫州各郡县加强军防戒备,以隔岸观火独善其身的方式来应对。只因自己从没像近来这样心烦意乱,完全无心专注于公事——今天是杜淑附身第十天,安眉她,该回来了吧?

  苻长卿低下头,墨黑色的眼珠盯着案头水红色的笺纸,沉默了许久。

  “露出重雾里,人来夕照边……”这样的性灵,不是不动人的,他不是圣贤,怎么可能不动摇犹豫——关键是扪心自问,面对眼前的动摇和犹豫,他到底能不能明白自己想要什么?

  苻长卿抬起双眼,注视着南墙上透光的窗棂,目光微动——那个会在半开的窗牖下探头探脑寻找他的人,从来都不敢叫他一声“苻郎”,她想要的东西,一直都比自己少吧?

  他想起那双小兽般惶惶无害的晶亮眸子,唇边就止不住弯出一抹笑意,下一刻心中却是隐隐作痛。他曾经许下一个可斫金石的诺言,怎么可能忘记自己为了什么而坚持?

  将恼人的公事推在一边,苻长卿从案头抽出已经完成了一大半的《北荒记略》手稿,泚笔继续往下撰写。

  充满异域风情的突厥可汗庭,金帐大宴灯红酒绿,那个怯生生依着他的计策献歌的女子,因紧张而略显尖锐的嗓音在他的目光中缓缓变得轻灵。她唱着白雪漫漫、唱着眼泪澜澜,唱着美丽的姑娘翻过小山,去寻找她的情郎……那双晶亮的眼睛欲诉还休地望着他,直到曲终人散。

  还有草原上的困苦,在他最落魄的时候,两个人靠在一起相互扶持——不,是他一直在依赖她撑下去,她的好处世人都可以不知道,他自己却怎么能够忘记?

  当时想不透的事,而今已能渐渐参透,他对她的感情,不是怜悯不是报答,而是在最初就知道她的不易,由不易推及情深,便使他受宠若惊。人生世上,能在死生一线时得到这样的厚爱,若还不能抛开名利地位永以为好,就实在是狗彘不如了。

  这样看来,他一直以来的机关算尽,不过是作茧自缚罢了——自己还要怎样贪心?他要的就是她这份相濡以沫,如今江深湖广,他就更不该忘。不离不弃不负不忘,此言一出可斫金石,不论自己最后是为了什么而坚持,这个诺言都不能忘记,死也不能忘记。

  苻长卿盯着手稿上的字迹,墨黑色的眸子里映出白纸黑字、字字分明。直到墨迹晾干,他才忍不住闭上眼睛,抗拒眼底的酸涩——怎么才区区十天就可以这样想念?就像桃花汛一样泛滥,像漫天飞蝗一样乱,像三年大旱颗粒无收的饥渴,像千里冰封透骨的寒,相思成灾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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