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2 部分
�兴趣也没有,他们更关注的是口粮。

  许多年后,我才知道,文化革命主要是夺权与反夺权,在上层革命还有点意思,对于千千万万的广大群众来说,是相当无聊的,学文件只不过是想逃避太阳的暴晒,所以社员们一到夏天和天寒地冻的时候,就强烈要求批判林彪。黄国标气呼呼地对我舅舅郑天良说:“群众的觉悟太低,你是回乡知青,要带头学好文件抓好纲。”我舅舅嘴上答应,但实际行动也是比较消极的,因为他虽然是大队兽医,但他的业务范围实际上已扩大到了全公社,骟牛卵子的活根本忙不过来。黄国标在舅舅几次缺席批判会后,一次当着大队书记陈根生的面狠狠地批评我舅舅说,“郑天良,你的思想态度很成问题,只顾走白专道路,当技术权威,脑子里阶级斗争的弦全断了。再这样下去,我就叫人把你送到县里去办学习班!”我舅舅吓得头上直冒虚汗,按照大队书记陈根生指示写出一份检讨给工作组,才算过关。在舅舅小心谨慎学习文件的那天下午,红棉生产队张二槐跌跌爬爬地来喊我舅舅,红棉队一头正在耕田的牯牛急性拉稀,已经瘫倒了,我舅舅听了后,夹起箱子就跑,黄国标正在讲到“政治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”,他命令我舅舅:“不许走!”等学到黄昏我舅舅赶到红棉小队的时候,那头正当壮年的牯牛已经咽气了,养牛的张二槐抱住牛头捶兄顿足号啕大哭,黄国标不会知道,乡下的一头耕牛比一条人命还要重要,去年冬天前庙生产队死了一条耕牛,看牛的钱朝贵就上吊自杀了,所以我舅舅只要一听到牛病了,总是拔腿就跑。

  第二天前庙队又有人来叫我舅舅,生产队十八头猪患暑热不吃食了,我舅舅跟大队书记陈根生请假,陈根生看了看黄国标,黄国标非常果断地说了两个字不行。一向温和的我舅舅终于眼睛通红地在学文件会上跟黄国标干了起来,他将颜色陈旧的药箱子垛到黄国标面前的一堆文件上:“你们这些城里大老爷们对人民群众还有没有一点阶级感情,红棉队的牛已经死了,还要前庙队再死几十头猪,安的什么心?”

  黄国标愣住了,他嘴上的胡子在夏天的闷热中渗出许多汗水。突然他从猝不及防的袭击中迅速反应过来,于是果断地拍响了桌子:“下面有没有基干民兵?给我将郑天良捆起来,我现在就可以定他个现行反革命。”

  可下面一点动静都没有,现场僵住了,空气也凝固了。

  我舅舅一副李玉和英勇就义前的大义凛然。

  陈根生就像抗日战争时期的一个伪军一样,一边对黄国标点头哈腰,一边狠狠地训斥我舅舅:“郑天良,如果你不写出触及灵魂的检查来,我就把你吊在树上抽!”可我舅舅拎起药箱义无反顾地消失在黄国标愤怒的目光中。

  此事过后,黄国标也感到非常烦恼,县里阶级斗争搞得如火如荼,可乡下却死水一潭,难怪毛主席当年要开办“农民运动讲习所”,群众的觉悟太低,连郑天良这样回乡知识青年都对革命如此冷漠。于是他在乡下一边忍受着蚊子的叮咬,一边怀念在县招待所吹电风扇的幸福生活。黄国标是县委招待所的所长,这次被派下来要在大队干一年的工作组长,两个组员是县里和区里派来的女同志,只会读读文件,也干不了什么大事。陈根生就对黄国标说:“黄组长,群众觉悟低,我也有责任,说老实话,我们这里的老百姓几百年来没有出过一个杀人放火的坏人,顶多有些偷j摸狗的,阶级斗争难度确实很大。”工作组住在大队部自己烧柴火做饭,不拿群众一针一线,陈根生给黄国标送来了两条鱼,以示关心,黄国标按规定付了三毛四分钱。陈根生对黄国标说:“黄组长,你是县里的领导,能不能给我们从县化肥厂弄点化肥来,最好价格能便宜一点。这样你就既为我们‘抓革命’,又为我们‘促生产’了。”黄国标自作多情地拍着胸脯说:“没问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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