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39、少年(11)
�见父亲的身后蹲伏着一只老虎庞大而斑驳的身影,这个翩然而至的幻象让我感到一阵羞愧,深深的羞愧压着我的心,我快要窒息了。我低头走上船,心里充满了仇恨,偏偏父亲对我兴师问罪的口气,居然与王六指如出一辙,东亮你搞的什么鬼名堂?你心里有鬼呢!你多大,她多大?现在把她带上船,你不嫌早了一点?

  我从来没有如此厌恶过父亲,过度的厌恶使我口不择言,你心里才有鬼!为什么不躲在后舱里了?你出来干什么?一出来就丢人现眼!

  说完我径直朝船棚逃去,我双手抱头提防身后竹竿或其他东西的袭击,但是逃到船棚里,身后还是没有动静,我小心地回过头,看见父亲正瘫坐在船头的缆桩上,浑身颤抖着。喧闹的人群都已经散去,金雀河上残阳如血,父亲沐浴着血光般的夕照,独自坐在缆桩上,他浑身颤抖,像是被闪雷击中了。

  我用最恶毒的言辞羞辱了自己的父亲,这使我很内疚,也让我有点担忧,等到父亲缓过神来,不知会用什么方法惩罚我呢。我知道我错了,我心里有鬼,但是我父亲难道就没有错吗,我父亲心里就没有鬼吗?我认为他心里的鬼更加狰狞。我来到船尾,朝河里撒了一泡尿,然后我把抓阄的纸条摊开了,打量着纸上慧仙稚拙的自画像,我不停地折叠那张纸,直到把它折成一个纸箭,最后我朝纸箭哈了口气,用力掷出去,纸箭在河面上勉强飞了一会儿,无声地浮在水上,一眨眼就被一排浪头淹没了。金雀河上夕阳如血,我无法抒发心中的悲愤,忍不住朝着暗红色的河水怒吼了一声:

  空屁。

  初到向阳船队,慧仙就认了孙喜明夫妇做干爹干妈。她丰衣足食,穿得比大福二福好,吃得比大福二福精细,十一条船的船民都盯着一号船,孙家人哪里敢怠慢?一家人都把慧仙当金枝玉叶供着,是负担,同时也是光荣。这小女孩受着万千宠爱,水汪汪的一对大眼睛,一半明亮灿烂,另一半却是乌云密布的,三寸幸福不能顶替百丈忧愁,谁都能看懂女孩子守望码头的眼神,她一直在等自己的母亲呢。

  无论是在金雀河上航行,还是在油坊镇或者五福凤凰马桥三镇,岸上人海茫茫,独独遗失了慧仙母亲的身影。船队靠岸,偶尔会有陌生的女人上船来,兜售旧衣物旧炊具和南瓜蒜头,甚至有过一个年轻的乡下妇女,背着一个装满玉米的箩筐上了德盛家的船,也许是受到了邓少香烈士运枪传说的启发,她也在箩筐里做文章,玉米下面藏了个女婴,卖了玉米,她把箩筐抖了抖,抖出一个女婴的脑袋,对德盛夫妇说,听说你们家要一个女孩子没要到?我这儿有,我不稀罕女孩儿,三十块钱你拿去。德盛夫妇吓坏了,立刻把她赶下了船,德盛的女人蒙着脸不敢看那女婴,嘴里骂着那女人,天底下哪有你这种狠心的女人,你不配做母亲呀,卖个玉米你跟我们讨价还价,卖自己的骨肉,你倒是那么痛快!

  很明显,天底下什么样的母亲都有,什么样的母亲都不属于慧仙了,慧仙永远等不到她的母亲。船队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这件事,偏偏不能说。孩子们因为嘴快,每天都被警告,不准谈论母亲,不准泄露机密,尤其是孙喜明一家,他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慧仙,连吃饭都是喂的。孙喜明夫妇对慧仙宠爱得过分了,不免伤了自己孩子的心,二福有一天抹着泪跑到我家船上,向我大声地宣布了一个没头没脑的消息,告诉你,我不是我妈生的,我哥也不是我妈生的,慧仙才是我妈生的,是从她胳肢窝里掉出来的!

  要让慧仙忘记母亲,就要消灭那母亲留给女儿的所有痕迹。孙喜明女人没有什么心计,她负责慧仙的日常起居,前怕狼后怕虎,如何藏匿那件军用雨衣成为了她一块心病。慧仙算得上乖巧,就是有个不良习惯,睡觉必须要盖军用雨衣,凡事皆有缘由,大家都猜测小女孩是离不开雨衣上母亲留下的气味儿,孙喜明女人为