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20、南方(9)
��摞在缝纫机上,像一块柔软的青色的梯田。然后我们迎来了缝纫机恼人的粗笨的歌声,小姨下班回家便坐到缝纫机前,苦了我表妹,什么事情都交给她做了。表妹撅着嘴抗议,做那么多裤子,都是别人的,我的裤子呢?弟弟他们的裤子呢?小姨说,自己的裤子急什么,过年还有几天呢,反正不会让你们穿旧裤子过年的。表妹有时候不知趣,唠叨起来没完,她说,你为人民服务也不能乱服务,张云兰那么势利,那么讨厌的人,你还为她做裤子!小姨一下就火了,她说,你给我闭上你的嘴,这么大个女孩子一点事情也不懂,我在为谁忙?为张云兰忙?我在为你们的肚子忙呀!

  时间紧迫,只好挑灯夜战。表弟表妹在睡梦中听见缝纫机应和着窗外的北风在歌唱,其声音有时流畅,有时迟疑,有时热情奔放,有时哀怨不已。表弟依稀听见他母亲和父亲在深夜的对话。小姨在缝纫机前说,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!姨夫在床上说,掉出来才好。小姨说,这天怎么冷成这样呢,手快冻僵了。姨夫说,冻僵了才好,让你去拍那种人的马屁!

  埋怨归埋怨,小姨仍然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张云兰的五条裤子,她把五条裤子交给小兵的母亲,小兵的母亲为我母亲着想,她说,你自己交给她去,说说话,以前的疙瘩不就一下子解开了嘛。小姨摆着手说,前几天才在肉铺吵的架,这一下白脸一下红脸的戏,让我怎么唱得出来?你这中间人还是做到底吧。小姨把五条裤子强扔在小兵家里,逃一样地逃回到家里。

  家里的缝纫机上又堆起了一座布的山丘,那是为家里兄弟姐妹准备的布料。小姨在上班前夕为她忠实的缝纫机加了点菜油,我看见她蹲在缝纫机前,不时地瞥一眼上面的蓝色的灰色的卡其布,还有一种红底白格子的花布,然后她为自己发出了一声简短而精确的感叹,劳碌命呀!

  而小兵的母亲后来一定很后悔充当了小姨和张云兰的中间人。整个事情的结局出乎她的意料,当然也让小姨哭笑不得,你猜怎么样了?张云兰从肉铺调到东风卤菜店去了!早不调晚不调,她偏偏在我小姨做好了那五条裤子以后调走了!

  我记得小兵的母亲到我家来通报这个消息时哭丧着个脸。都怪我不好,多事,女邻居快哭出来了,你忙成那样,还让你一口气做了五条裤子,可是我也实在想不通,张云兰在生活区做了这么多年,怎么偏偏就在这节骨眼上调动了,气死我了!

  小姨也气,她的脸都发白了,但是她如果再说什么难听的话,让小兵的母亲把脸往哪儿放呢?人家也是好心。事到如今只好反过来安慰女邻居,她说,没什么,没什么的,不就是熬几个夜费一点线嘛,调走就调走好了,只当是学做好事了。

  很少有人会尝到小姨吞咽的苦果,受到愚弄的岂止是小姨那双勤劳的手,她们家的缝纫机也受愚弄了,它白白地为一个势利的女人吱吱嘎嘎工作了好几天。小姨全家人的肠胃也受愚弄了,原来每年的年夜饭在外婆家,今年小姨保证排骨和蹄髈这些都由她来提供。大家都指望张云兰提供最新鲜的肉、最肥的鸡和最嫩的鸭子呢。不仅如此,家里的篮子、坛子和缸也受愚弄了,它们闲置了这么久,正准备大显身手腌这腌那呢,突然有人宣告,一切机会都丧失了,你们这些东西,还是给我空在那儿吧。

  我们对于春节菜肴所有美好的想像,最终像个肥皂泡似的破灭了。小姨明显带有一种幻灭的怀疑,她对梅芳她们说,今年过年没东西吃,吃白菜,吃萝卜,谁要吃好的,四点钟起床,自己拿篮子去排队!

  我们怎么也想不通,小姨给张云兰做了这么多裤子,反而要让我们过一个革命化的艰苦朴素的春节!

  除夕前那天夜里下了一场大雪,表弟说他记得那天是让姨夫从床上拉起来的。那时候天色还早,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