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4 部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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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小姨多鹤 第三章(6)

  其实多鹤已经能够用中国话讲简单的句子,只是听上去古里古怪。比如她此刻问张俭:“是你不快乐?”乍一听不对头,细想又没大错。

  张俭“嗯”了一声,摇摇头。把这么个女人扔出去,她活得了活不了?

  她把小环织了一半的毛衣拿过来织。小环兴头上会从张俭的线手套上拆纱线,染了以后,起出孔雀花、麦穗花各种针法,给丫头织毛衣。不过她兴头过去也快,毛衣总是织了一半由多鹤完成。问她针法怎么织她都懒得教,多鹤只好自己琢磨。

  他们就这一间屋,外间是用油毛毡和碎砖搭出去的棚子。家家户户门外都有这么一个自搭的棚子,只是式样、材料、大小一家一个样。两张大木床上横放六块木板,每块都一尺多宽、三米多长。丫头的枕头最靠南,中间是张俭的,多鹤和小环一个睡他左边,一个睡他右边,还是一铺大炕的睡法。几年前刚搬进这里,张俭说把一间大屋隔成两间,小环恶心他,说夜里办那点事也至于用墙遮着!小环嘴巴能杀你,但做人还是有气度的。夜里偶尔被张俭和多鹤弄醒,她只是翻个身,让他们轻点,还有孩子睡在同一个炕上。

  多鹤生儿子是小环做的接生。多鹤坐月子也是小环看护。她管儿子叫“二孩”,不看僧面看佛面,对多鹤也亲热许多。儿子满月不久死了,她让多鹤赶紧再生一个,再生一个小“二孩”才能把全家每个人心上那个血d给堵上。不然一个多月大的小二孩一走,每人心上都缺了块r。

  从那以后,张俭钻到小环被子下的时候,她都把他轰出去:他有富余种子别往她这不出苗的地上撒,撂下多鹤那块肥田正荒着。小二孩死了一年多了,多鹤那块肥田仍然不见起色。张俭看着坐在桌子那一面的多鹤想,现在有了哥哥的遗孤,张家的香火有人传接了。

  多鹤,多鹤,真的是多余了。

  “二孩。”多鹤突然说。她还是把他叫成“二河”。

  他的骆驼眼睛从半闭变成半睁。

  他收回了目光,心里在一遍遍看她刚才的神色。

  她的目光也跟着收回去,在心里看着他半闭的骆驼眼不经意地睁开。她头一眼看到他,是隔了一层淡褐色雾霭——装着她的麻袋给外面的雪天一衬,就成了罩住她的淡褐色雾霭。她给搁在台子上面,他是从雾霭里向她走来的。她蜷缩在麻袋里,只看了他一眼,然后她闭上眼睛,脸几乎藏在自己的肩膀下,如同即将挨宰的j。她把刚刚看到的他放在脑子里,一遍遍地重新看。他个子高大是没错的,但她看不见他的脸,不知他是否像其他大个子人那样笨拙,或者比例不得当。麻袋被他拎了起来,拎着她去哪里宰?她蜷缩麻木的腿和冻僵的身体悬起,随着他的步伐,不时在他小腿上碰一下。每磕碰一下,她就恶心地缩成更小的一团。疼痛开始苏醒,成了无数细小的毛刺,从她的脚底、脚趾尖、手指尖、指甲缝往她的臂膀和腿里钻。他拎着她,一面从乌黑的一大片脚和乌黑的一大片身影、笑声中走过,一面慢吞吞回敬着某人的玩笑。她觉得一大片脚随时会上来,她转眼间就会给踏进雪里。这时听到一个老了的女声开了口,然后是一个老了的男声。牲口的气味从麻袋的细缝透进来,不久她给搁在了一块平板上。是车板。堆粪土一样堆在那里。牲口在鞭子催促下跑上了路,越跑越快,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