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润物无声
/>   她低着头,身子被袄裹得棉棉胖胖的,不合身的尴尬趁得那娇娇的小模样生出几分玩趣来。银白的头巾拢着发,从上往下只看得到突出的小鼻头白净净、亮闪闪的,仿佛一弹即碎。他已是在她跟前儿站了这半刻,问都问了两句,这丫头竟是眼都不抬,只盯着那篇字,手指不由自主地在纸上一搓一搓的。

  赛罕心知这般不自在,指不定在心里怎样逞她大周郡主的本事、糟蹋他这胡人呢。干脆一撩袍子挨着她坐下,抬手点到了她的手指处,那小葱白儿一般的手指便即刻僵住。

  “这是写还是画?一溜儿往下只管飘,力道在哪儿,气势在哪儿?马,就要有扬蹄飞奔之势;琴,就要听得到弦拨之声。瞧瞧,你这都是什么?”

  哼!一股气直冲头顶,雅予在心里狠狠地哼了一声!你懂得什么??这叫行云流水之畅!那曲里拐弯儿的笔画,怎比得我中原方方正正的汉字来得有风骨?又哪里写得出气势?!还马有马样子,可不么!胡族蛮夷,茹毛饮血,都还是象形而生之初,本来就是一个一个的小画,马是马,鱼是鱼,不画又能怎样?!

  瞧那不吭声只管赌气的样子,赛罕手臂绕过她,抓起她的手握了笔,“跟主子好好儿学着!”

  隔着好几层厚袄,雅予迟钝得对这揽在怀中的亲近根本不觉,只顾着一股劲头斗气,此刻倒想要瞧瞧他又能写出个什么惊天动地的“画”来!

  “所谓‘言有尽,意无穷’,一篇文章,一封信,写出来,千里之遥也要让读阅之人听得到你的声音,看得到你的模样!”

  这人就是这般粗狂,墨蘸得如此饱满,不修不理,厚重浓烈全部落在纸上!雅予正是想嘲,忽见那线条出,泼辣雄浑,纵任奔逸。一篇征召檄文,一笔呵成,酣畅淋漓!马背族人的豪放从那浓浓的墨香呼之欲出,果然听得到万马奔腾,看得到那天地无边的壮阔!

  自小到大,看过多少文人墨客或清逸、或狂狷的诗文,却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字。这不拘章法、龙蛇飞动的气势咄咄逼人,甚而,甚而那出逃之夜眼见他杀人无数的冷酷决绝都从这字中透了出来。这,这哪里是字,分明就是这狼将军本身!

  雅予怔怔地看着,手握在他的掌心,仿佛能触摸得到那与他的字一样沸腾的血液。再回头看自己的字,又飘又浮,软软趴趴,且不说什么势气,连精气神儿都没有!

  心愧,又倔,丢开他的手,把自己那张折了起来。

  赛罕战起身,侧头瞧了瞧那泛了红晕的小脸儿,心道还行,这郡主还认得清事儿,没娇到说不得的地步。

  “我去后营了,你好好儿写,莫忘了今日还得背下来。”

  “嗯。”

  这些日子,只这一声她应得是心服口服。

  待赛罕走后,雅予想把他的那张字晾干收好,墨重,却也不敢吹,只怕晕开。小心地挪到一旁,方才重铺了纸。

  这一回可不能再轻易下笔,面前的这篇文,雅予一个字一个字仔细研看,头一次觉着这画一样的字竟当真活了起来,真如他说的,马就有飞奔之势,只是,这势究竟是这异族文字的本身,还是写字的人笔下赋予?

  “鱼儿姑娘,鱼儿姑娘,”

  正是想得出神,忽听得有人唤,雅予刚抬头,阿木尔已是托了木盘走进帐来。

  “哎呀,”雅予一见那冒着热气的药碗,赶紧往起站,口中愧道,“真是对不住,我怎的就忘了去吃药。有劳你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