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城纪事
,热腾腾地冒气,具有很大的诱惑性。我也喝了一碗,味道不如想象中那样好!

  金生坐在上首,手里抱着那把紫砂壶取暖——那该是作为我们领袖的他的特权。默默地坐了一会儿,金生忽然想喝酒,于是王老头儿取出半瓮像粥汤似的米酒,倒在碗里,大家传递着喝。下酒的是炒豆子。立刻叽叽咯咯咬豆子的响声此起彼落,热闹得很。但金生好像不大愉快,一面喝酒一面骂道。

  “操他个妹子,汽车公司真混透了!你看,”他大声地说,“放着家里的腌鱼腊肉不吃,跑这儿来吃他妈咬不动的炒豆子。”说着他又拈豆子放在嘴里。

  “别抱怨啦,金生哥,我这儿有好东西。”

  说这话的是那个怕遇见双枪李的人。他从他的藤篮里取出一个马口铁的罐儿来,小心地开了封,送到金生面前:

  “您尝尝!福建肉松。”

  金生看他一眼,在罐里拈起一撮肉松,两只手指紧紧地夹着,像是逮住了一只跳蚤,生怕一不小心会让它逃跑似的,然后半仰着头,嘴歪到一边,一只手在胸前托着,一只手将肉松送进嘴去,闭上嘴吮了半天,才迸出一个字:

  “好!”

  在贡献食物的那人听来,这一字之褒,竟荣于九锡,满脸浮泛着笑容,不住地让人;而对金生,这罐肉松尤有意想不到的效力,轻易地给他带来了极好的兴致。先是批评汽车公司不会做生意,腊月二十七正该开回乡专车,哪有车子坏了不早想办法修好的道理?然后谈到年底的天气,最后谈到双枪李。

  我忽然发觉到金生有讲故事的天才。他先抓住大家崇拜英雄的心理,强调双枪李双手能打枪那一手绝技,然后用声调、姿态来烘托出他所讲内容的重点。把一个双枪李描述得非常粗犷有力,使人丧失了用道德来衡量双枪李的能力,只觉得他是一个传奇人物。

  但事实上呢?还不如刘骥所说:“一个无恶不作的土匪!”当我这么想时,对金生的故事便不感兴趣了。无聊地看看周围,发现少了一个人,那年轻人大概在他太太那里;又发现多了一个人,懒散地倚坐在墙角,是异常疲倦的样子。这人显然也是为雪所阻,才来此借宿一宿,就不知是何时进来的。

  酒早已喝干,豆子只剩下一堆壳,金生也结束了他的故事。正当大家商议着怎么睡才舒服时,那年轻人从间壁走出来,问道:

  “哪位带有诸葛行军散?”

  “嘿!这可新鲜了。大雪天是怕中暑是不是?”老三说。

  “不是!”年轻人着急地分辩,“不知怎么的,我那孩子抽得厉害,怕是气闭住了,想让他打两个喷嚏,通通窍。”

  “你别胡来!”金生说,“小孩子抽,别是惊风?烧不烧?”

  “有一点儿。”

  “我看看!”

  大家都像自己的孩子得了病,一齐拥进去看。那个婴儿睡在他母亲身边,小脸烧得绯红,鼻翅儿一扇一扇,不住抽搐。

  金生一看就嚷道:

  “可不是惊风,糟糕!”

  “惊风?”年轻的母亲惊惶地叫起来。

  “怎么办呢?您再看看真是惊风不是?”做父亲的仿佛焦急。

  “是惊风,从前叫惊风,其实他这病应该叫肺炎。”是刘骥在说,我记起他是药剂师,“病倒还不要紧,就是在这地方讨厌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