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贞子歌
,依然不脱矜持,拿起一个馍慢慢撕了一小块,送入口中,缓缓嚼咽。

  一面吃饭,一面听吴通事谈他自己和这里的情形。通事是他的职司,正式的官衔是“八品笔帖式”。他本为汉人,归入旗下的“汉军”,一直在这奉天府尹署中当差。

  “今天你在关帝庙遇见的那位格格,是吉林将军的掌上明珠,骄纵惯了,不甚讲理。合该你倒霉。府尹明知你是出于好意,扶她一把,只是由他们那里送来的人,不能不听候他们发落,你且忍耐。”

  “吴老伯!”琴娘问道,“要等到什么时候?莫非今夜要住在这里?”

  “不会,不会!”姓吴的安慰她说,“你的亲供送给他们去看了,也该有回信了。”

  “我就不明白,吉林将军怎么驻在这盛京?”

  “不是。那位将军是奉召入觐,顺便带着爱女到京里会亲,路过盛京暂住。”姓吴的站起身子来,“你慢慢儿吃,我替你去打听一下。”

  于是琴娘的心情,在这片刻之间,顿见不同。愁情一放,胃口大开,一盘馍吃到一半,听见脚步声响,急忙站了起来等候。

  看人影便觉有异,姓吴的步履从容,这一个却走得又快又急。手里拿着她那张“亲供”的影子闪入亮处,琴娘一望之下,浑身抖了起来。

  是他!形容自然改过了,但烧成了灰也认得。怎么会在这里相遇,莫非是在梦中?她用长长的指甲,紧掐自己的手背,所感到的是她所望的痛楚。这不会错了!“研生!研生!”她一面喊,一面连连后退。

  退入烛后,显露了面目,果然是琴娘。“师妹!”戴研生只喊得这一句,喉头便哽塞了,两泪交流,终于“哇”的一声,放声大哭。

  琴娘自然也无法矜持了,哭得比戴研生更凶。两个人这一哭,惊动了整个奉天府尹署,一直哭到上房。奉天府尹夫妇俩亲自慰劝,才算把他们哭声止住。

  在相对如梦寐的感觉中,两人在烛光下坐谈了一夜。戴研生为吉林将军罗致入幕,颇受礼遇。他亦一直念念不忘琴娘,但身在逆案,怕连累王家,不敢一通音问。吉林将军这一次居停奉召,特地带着他进京,预备相机奏请赦免。明日必须登程,如果不是关帝庙中的一番波折,便又错过大好机会了。

  “唉,”吉林将军不胜感叹地说,“研生,你一门贞义节孝俱备。我做主,你们就在我行馆成婚。”

  “上启将军!”琴娘盈盈下拜,泪溢眉睫,“我那义薄云天的表伯生死未卜。倘或不幸,我一生负疚,至少要为他服了三年之丧,才谈得到其他。”

  “你放心,你放心。我想他既熟悉关外的山川道路,必不致无缘无故取东道到吉林。等我替你去打听。”

  打听的结果,证明吉林将军的推测不错。范慕希星夜由中道赶回盛京,他已经见过戴研生的母亲,得知详情,兴奋无比,兼程来追。不想戴研生已经跟琴娘先续上了这段意外的奇缘。

  于是,将军行馆,张灯结彩。盛京文武大小官员,都兴致勃勃地来送礼道贺,要看一看这对璧人。将军得意,范慕希得意,一双新人更得意——喜极而泣,鸳鸯枕上,不知洒了多少热泪。

  “你还记得那首《女贞子歌》吗?”

  “怎么不记得?”戴研生慢吟道,“朔风遍吹劲草折,雪堕榆关夜凛冽!一枝独秀映冬青,累累可似妾心赤?”